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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.在祭典,逆飞的天灯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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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空摇杏的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落寞。

——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心情呢?

江源慎自己也摸不着头绪。

不过,无论在此刻沸腾的心情、祭典的气氛、还是人群的喧嚣声,都让他的神经疲惫不堪。

地震产生的海啸与山体崩塌,到最后的残垣断壁,如同缄默的黑白照片一一浮现在脑海。

食品融化成糊状的酸性物在痉挛的胃内翻涌,大脑变得如同搅乱的颜料桶,一片乱糟糟的。

不仅仅是他一人,像他这种症状的大有人在,大部分是经历过大地震并且幸存下来的岛民。

算上从岛外来的,有人悲戚地低垂着眼帘,不时有人潸然泪下,有人露出事不关己的笑意。

一眼望去芸芸众生相,宛如伦勃朗精心描绘的画作。

共感疲劳。

当与外人的苦难和悲伤过于共情时,连自己的身心都会感到无比疲倦。

江源慎的手捂住胃部,侧目看向朝空摇杏。

“朝空?你没事吧?”

“没事。”

朝空摇杏抬手一把揪住额前的刘海,强装镇定语气的背后,却渗透出一丝颤抖。

她往日中颇有灵气的眼睛,此时已黯然无光,仿佛是一汪窥不见底的黑色幽泉。

队伍乐器发出的声音翩然降落在人群中,可江源慎却没有心思去铭记那道旋律。

“你不舒服?”

江源慎在心中祈祷她能说「是」,不愿对自己承认心理状态的朝空摇杏,只会让他感到后怕。

——连面向自己都不能说真话,那真是太可怜了。

夜风吹过,那久山下的镇落万籁俱寂,处处流露着平和宁静,远处的港口是一头脾气很差的怪兽,吞吐着不合口味的客船。

“真没事。”

朝空摇杏阴郁的眼眸一转,僵硬地挤出笑容,发丝因汗水黏在脸颊上。

江源慎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,心情如同小时候因为贪玩,打碎了邻居家的那扇双层窗。

惶恐却又无奈。

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两人只能站在原地沉默不语,行进的队伍缓缓流动,他们即将抵达拜殿前。

竹竿被放下,前后各一人扛着,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,小心翼翼地放下横扛着进入拜殿的院子。

江源慎瞥了身边的朝空摇杏一眼,她只是沉默地眺望她父亲走进去的拜殿门。

“你想进去吗?”他问。

“......”

沉重的气氛,几乎要把肺戳穿一个洞,连张口说话都觉得辛苦万分。

朝空摇杏的表情很是落寞,仿佛在说「一点都不想」。

可她的耳朵却通红无比,呼吸喘喘,若在平常江源慎会认定她在害羞,但现在他根本联想不到。

唯一可能的情绪,只能是无尽的愤怒。

——要不,送她回家吧?

“江源?”

就在江源慎准备开口时,熟悉的声音传来,往侧面看去,看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,让他下意识地愣了下。

是黑泽怜爱。

她穿着白色底子、带着带有鸢尾花图案的浴衣,腰带是明晃动人的红色,细心扎起的黑色长发上,叉着一根白色花簪。

少女如同一朵纯白花朵那般华丽,四周的光线彷如因她明亮起来,草丛里躲藏的野花,都在蠢蠢欲动地散发香气。

黑泽怜爱的肌肤如陶瓷人偶白皙无比,而在她的身边,有一位穿着便服的男子。

那男子光从年龄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,是一个鼻梁挺拔,有着一副温和脸颊的男性。

放在东京的牛郎店,这个人一定是大热门牌。

黑泽怜爱脚下的木屐发出清爽的声音,意兴阑珊地拖着脚步走了过来。。
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江源慎颇为惊讶,他还以为这个家伙回东京了。

“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?”黑泽怜爱板着一张小脸,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似乎还在气之前没帮她说话的事情,“倒是你,在这里做什么?”

她低垂的纤长睫毛,把淡影撒在澄澈的双眸里。

“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?附近的海里?”江源慎咧了咧嘴。

——我才是知鸟岛的岛民吧?你这个岛外人。

黑泽怜爱似乎这才注意到朝空摇杏,顿时,白皙的喉咙里发出如猫般的低鸣声。

她蹙起高傲的眉毛,仔细端详着朝空摇杏的脸、手、脚、身体,然后脸上绽放出意味深长的笑靥。

“哼,你为什么不让陪你出来玩的女孩子打扮的好看点?”

黑泽怜爱戏谑的话让朝空摇杏大受打击,像是胸口被人拥了一刀那样呻吟着。

“这个......我......”

朝空摇杏紧紧拽着袋子,金鱼感受到水的震动,开始变得生龙活虎。

仿佛为了给手足无措的朝空摇杏致命一击,黑泽怜爱桃红色的唇瓣勾勒出危险的弧度,想往前跨出一步,但立刻被制止。

“怜爱,不准这么说话。”

这时,站在黑泽怜爱身边的男子开口了。

他亲昵地抬起手捏了下黑泽怜爱的小脸,旋即对着朝空摇杏说:“抱歉,怜爱她的性格不太讨人喜欢。”

黑泽怜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,双手抱臂站得直挺挺的。

“不,没事。”朝空摇杏苦笑着说。

江源慎皱着眉头说:“哪里没事?这种话怎么能说?我说过了,伤人的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。”

黑泽怜爱吊起眉梢,浴衣上的鸢尾花图案,好像都在这瞬间长出了刺。

“你什么意思?在教我怎么做事?”她迈出脚步,一脸不悦。

“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体谅一下人。”江源慎说。

“体谅?我也没见你体谅过我!”黑泽怜爱一口气涨红了脸。

“办公室那种情况我怎么替你说话?”

“没胆子就是没胆子!你个蠢货!”

“我哪里有错了?”

“有!”

“哪里?”

“就是有!”

“你能不能讲点道理?”

“我一直在讲道理,这个道理就是你没胆!我一个人从东京过来!结果你都不帮我说话!”

“我也没让你过来啊?”

“你——!”

见江源慎不依不饶,黑泽怜爱愈发生气,就像一点就炸的火药桶,差点拿起腰间的纸扇扔到他的脸上。

“行了行了,都住口。”那男子像是镇压一般地将双手摁在黑泽怜爱肩膀上,对着江源慎说,“抱歉,怜爱的长相和性格随她妈,真不知道她哪里像我。”

“......您是她父亲?”

江源慎错愕地望着眼前的男子。

同样是父亲,为什么朝空政宗和眼前的这个男子差这么多?从各个方面来说。

一旁的黑泽怜爱像只打架输掉的松鼠似的,气呼呼地鼓着脸颊,隔着布料也能看出胸前的起伏。

“不然呢?看上去不像吗?”黑泽父亲露出极为爽朗的笑容。

江源慎瞅了黑泽怜爱一眼,极其不客气地勾起嘴角:“我以为黑泽同学找了个爸爸活,当然请您不要介意这句话。”

“你说什么!”

黑泽怜爱细致的长睫毛上下颤动,刘海在潮红的小脸上筛出一片阴影。

她倏然举起手里的扇子要甩过来,但很快被她父亲夺下来。

江源慎刚想抬起的手臂放松下来,说:“你看,这种话伤你的吧,生气了吧,所以今后说话多考虑其他人的想法。”

“不要教我做事,你想怎么死?”黑泽怜爱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。

“呵呵......她有时候比她妈还过激,是我宠坏了。”黑泽父亲扶额苦笑,话中却带着宠溺,“我是柏源仙树,你叫我柏源先生就好,你就是江源?”

“是。”

江源慎点点头,心里却在好奇为什么黑泽怜爱不姓柏源。

“梓川先生是你的养父吧?他曾经在我的报社里工作,前些时段和我说要辞职回来,我还挺舍不得他的,毕竟是个挺有能力的人,这段时间正好有空,就过来看看。”

“谢谢您给这种人活儿干。”江源慎对着他微微躬身。

“说了是他有能力,不是我可怜他。”柏源仙树笑了笑,目光望向拜殿庭院说,“既然遇见了,要不要和我们离近点看祭典?我对皇后也有点兴趣。”

黑泽怜爱眉梢一挑。

“爸?”

“不是,我是对知鸟岛的民风民俗感兴趣,怎么样?要不要一起?”柏源仙树立即改口。

江源慎迟疑了会儿,眼角映照着灯笼的微弱光芒。

“如果我在黑泽同学身边,她恐怕会不开心,但如果可以的话,能给我两张近距离的票吗?”

一听他的话,黑泽怜爱的视线忽然瞥向一边,牙齿轻轻地咬住下唇肉,眼眶里搧出起伏不定的波光。

“......我哪里有说我不开心。”

“你明明刚才还问我想怎么死。”

“......你这个人开不起玩笑!没意思!你就像蚂蚁一样在这里挤着下油锅吧!”

黑泽怜爱的双颊瞬间涨红,粗鲁地将纸扇塞进腰带里。

叩叩叩!——

空气中响起木屐干涩的声音,少女迈着极具情绪化的步伐往拜殿里走。

柏源仙树见状,立刻拿出两张票递给江源慎说:

“本来这两张是买给我爱人的,但她们没来就给你们了,这是能近距离看皇后的票,不要浪费了。”

“真的可以吗?”

——等等?爱人?两张?

“没问题,小钱。”他挥了挥手,立马去追赶黑泽怜爱。

在困惑中,江源慎拿出一张票递给朝空摇杏,结果她拿在手里一直低着头,两人之间彷如有透明的隔层。

刚才的对话,始终无言以对的少女,只是咬紧牙关低着头。

从她的唇瓣之间,流泄出细细的呻吟。

江源慎轻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朝空摇杏硬是挤出破碎的微笑,她微微歪着头,像要把尴尬和羞耻从脸颊的一端倒出去。

“对不起江源,这已经是我能打扮的极限了,我没想到会这么不显眼......”

江源慎愣了下,对她的担忧嗤之以鼻,双手叉腰,温和地笑着:

“我知道,你画了眉毛,涂了唇膏,抹了粉底,擦了腮红,刷了睫毛,喷了香水,摸了指甲油,还戴了很漂亮的耳环,除了被衣服遮住的,你的变化我全都看见了。”

“等等?你知道?”

在她的凝眸深处,晶亮的仿佛有漫天星宇在飞舞。

江源慎极为自傲地仰起脸说:“当然知道,我可是连你屁股变成了蜜桃形态都能知道的男人。”

“你知道的话倒是说出来啊!我以为没用了!”

朝空摇杏红着脸,小手握拳看似重重地打在江源慎的手臂上。

与其说是打,但落上去的片刻收了不少力气,更像是春雀喂食雏鸟般的小心翼翼。

“好痛~~”江源慎故作疼痛的扶住手臂。

“继续装!”

朝空摇杏抿着唇瞥了他一眼,眼眸内闪过一丝波光。

拜殿前,人潮汹涌。

这些人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,突然就多起来了。

本以为这里的人会少些,但目测上去,竟然比外面的还要多。

看来皇后的观光价值,远远超乎了江源慎的想象。

廊坊铺着红色地毯,染着红漆的木屋顶此时暗沉沉的,捕蝇灯时不时发出爆裂声,树叶沙沙摇摆的景象,如同即将展开的恐怖片一样令人害怕。

“人更多了......”

朝空摇杏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不少,夹杂着感叹的嗓音,似乎还含着水汽。

她的目光一直四处游戈,似乎在找寻朝空政宗。

江源慎只感觉腹部和胸口经常遭受肘击,人已经密集到令他都感到眼花缭乱的地步。

——难道票是无限售卖的?

恰时,竹条、太鼓、长笛的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地混合在一起。

乐器奏出的旋律,此起彼伏的相互交融,无数的声音粒子腾空而起。

像遇难的船帆一样在水面上猛烈飘舞,像带着尖爪利喙的大群乌鸦从天降临。

总结,根本不好听。

江源慎挤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,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,让他更加烦闷了。

视线无意义的四处游戈,穿过人群的间隙,在廊坊下发现了蹲着休息的伊藤华堂。

他穿着短罩衫,似乎是扛竹竿的?

忽然,身边气派三脚架的大型镜头立刻转向,就连电视台的摄像机镜头都死死地盯着拜殿口。

耳边的杂音更多了,人群像是一坨无意识的烂肉,开始蠕动起来。

“皇后出现了!”

有人激动地喊出声。

静海深月穿着宫廷式的十二单衣和服走了出来,披在身上的每一寸绸缎,都精致异常。

和那天女儿节的一样,她美的不可方物。

她出现的一瞬间,望去的尽是夹杂着崇拜与恋慕之情,要问为何,因为在场的太多太多男性,都朝皇后投去了相同的目光。

就连伊藤华堂,都显露出一副为之着迷的神色。

然而江源慎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幅光景,似乎自己从头到尾都在看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。

因为走到皇后身后撑伞的人。

是梓川孝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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